石缝间的生命

陈文野

韩城作家 今天

陕北高原上，到处是光秃秃的山，赤裸裸的沟，即使有点树木，有点花草，也枝不繁，叶不茂，而在黄帝陵坐落的桥山上，则是一片苍翠碧绿，仿佛无边褐黄中举起的一抹绿色云团；轻风吹来，如同海洋翻涌起细碎连绵的绿浪。

攀援在古柏丛中，实在是清幽极了，空气里充满柏叶的清苦味，甚是好闻。四角形的黑色的柏籽儿，满满铺了一地，踩上去咯吱吱地响。细看那些柏树，或如伞如盖，或如桩如塔，竟相向上，即使剩下半个身子，也顽强坚韧地生长着。它们有的立足于石缝间，有的跻身在峭壁上，有的新柏甚至长在老柏的空心处，表现出不屈的顽强生命力。匍伏在地上的，根须盘绕；搭手于空中的，挽臂凌空。有的只有铜一般的树干，没有枝条，有的则有枝无叶，如飞禽走兽。还有孤立的、虬曲的、迎风的、夹石的，奇态横生。昭示不同的哲理。有一古柏为群柏之贯，主干竟31市尺粗，七人合抱不严，人称“轩辕柏”。另一柏，枝干皆似断钉在内，斑痕密布，纵横成行。柏液由孔渗出，凝结为球，千丝万缕，晶莹发亮。古称“挂甲柏”。这里群柏之奇观，令人大开眼界。我不禁想起了那次攀登华山、上达泰山极顶，看到的那些石缝间的松柏，也想起了儿时在家乡贫踏瘠山岩上采撷的不知名的小花。它们倔强的生命，常使我感动得潸然泪下。

是那不定的风把无人采撷的种籽撒落到海角天涯。当它们不能再找到泥土，它们便把最后一线希望寄托在这一线石缝里。尽管它们也能从阳光分享到温暖，从雨水里得到湿润，而惟有那一切生命赖以生存的土壤却要自己去寻找。它们面对的现实该是多么严峻。于是，震摄人们心灵的奇迹出现，不毛的石缝间丛生出倔强的生命。

家乡山岩上多是生长着无名的野草、小花，最使我钟情的是那苦苦的蒲公英，它们的茎叶里涌动着苦味的乳白色的浆汁。我们拿上它们成熟的花絮一吹，小降落伞似的花絮惹人喜爱。然而，它们因山风的肆虐而不能长成高高的躯干，因山石的贫脊而不能拥有众多的绿叶，它们的茎显得坚韧而苍老，它们的花因枯萎而显得微小。只有它们的根竟似那柔韧而强固的筋条，深埋在山石缝狭隘的间隙里。它们那只有几片瘦小的薄叶告知我生存该是多么艰难。因而儿时的我也不嫌弃它们的花小而怨恨它们。

如果山石缝间只有这些小花小草，也许还只能引起人们的哀怜，而最令人赞叹的，就在那山岩的缝隙间，还生长着参天的松柏，雄伟苍劲，巍峨挺拔。它们使高山显灵气．使一切的生命在它们的面前显得苍白逊色。它们的躯干就是这样顽强地从石缝间生长出来，扭曲着盘旋着，每一寸树枝上都结痂着伤疤。每生长一寸都要经过几度寒暑，几度春秋。然而它们终于长成了高树，伸展开了苍劲的枝干，团簇着永不凋落的针叶。它们或倒挂在悬崖断壁上，或耸立在高山峻岭的峰巅，只有那盘结在石崖上的树根在无声地向你诉说，它们的生长是一次多么艰苦的拼搏。有时，盘根错节的树根沿着无情的花岗岩延伸，像犀利的魔爪抓住它栖身的岩石。有时，它的根须竟要爬满半壁山崖，似把累累的山石用一根粗粗的缆绳紧紧地缚住。由此，它们才能迎击狂风暴雨的侵袭，它们才终于在不属于自己的生存空间为自己占有了一席之地。

如果一切的生命都不屑于去石缝间寻求立足的天地，那么，世界上就会有一大片一大片的地方成为永远的死寂。如果一切的生命，都只贪恋于肥沃的田地，它们又何以完备自己驾驭适应环境的能力？这些山石缝里的种籽、树木，完全有可能丧失生长的机会，腐烂、枯死是它们的惟一结局。但为什么一旦有机会它们还是争先恐后地在夹缝中生存、生长，甚至开花、结果呢？也许，这就是生命本身的崇高展示，是毅力和意志最完善的象征。仰望着山石缝中挺拔的松柏，我不禁怦然心动，对登泰山十八盘的挑夫，对华山背笼攀千尺瞳的苦力，肃然起敬。他们的人生不也像这泰山、华山岩缝里迎风傲雪的松柏吗?正因为有这风霜雪雨考验的华夏民族，桥山黄帝陵的柏树才能植根山岩，而生机勃勃、郁郁葱葱。

愿一切生命不致因飘落在山石缝而凄凄哀哀。愿一切生命都敢于去寻求最艰苦的环境。生命正是在最困厄的境遇中发现自己，以灿烂的鲜花向寂寞挑战，以蓬勃的生机对生命负责。